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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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進家門，習慣性開燈，剛按下去，盛路陽才想起他家的燈壞了。
但下一秒，漆黑的客廳倏地一亮，天花板上兩盞吸頂燈散發出暖黃溫馨的柔光，將往日昏黑的出租屋照得如同夏季午後的白晝。
客廳四周墻面的蠟筆畫塗鴉也沒了，被人重新鋪的白色墻紙覆蓋住，屋中家具雖然各在原位，但細看能察覺有明顯被搬動過的痕跡。
地面一塵不染，廚房門開著，遠觀一些物品的擺放也被人整理過——不，是他整個家都被人重新布置過、打掃過。
盛路陽關門進屋，發現電視櫃下塞著好幾包未拆封的紙杯。
書包都沒來得及褪下，盛路陽說不上是激動還是難以置信，連忙將家裏所有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
臥室基本沒被動過，只有垃圾桶中的垃圾被收拾走了；客廳陽臺由於昨晚下過雨，紗窗和邊角縫隙都有泥水點，地面上也有幾個鞋印，不出意料全被清理幹凈了；廚房新添置了兩個分別放調料和碗碟的銀灰色置物架，洗碗池後的墻上，新粘鉤掛著洗碗巾；衛生間也一樣。洗臉臺上，他快用完的洗面奶旁邊，放著另一款新的男士洗面奶，抽屜裏還有個新吹風機。
盛路陽從搬來後，沒用過吹風機，他只有在每次用毛巾擦頭發時才會記起這件事，但擦過就忘，平時也想不起來。他沒想到小姨居然細心到這種程度，連他自己都不怎麽註意的吹風機都能想到。
是的，小姨。
今天下午考完第一場，盛路陽沒忍住又跑來二考場找向時州說話，問向時州想吃什麽菜，他晚上給他做頓好吃的補補。向時州跟他說，小姨已經買好肉送到他家了，如果盛路陽回家發現些許遺留痕跡，不用太驚訝。
雖然對向時州把他家密碼告訴小姨這件事感到有些不痛快——專屬二人的密碼沒經他同意就被共享給了第三者，盛路陽還有點向時州在搶占他家庭話語權的感覺，但回家後看到一系列變化，盛路陽態度急轉直上，只覺得小姨是真好。
小姨甚至在玄關處放了輛折疊的小推車，扶手上貼著張便利貼，娟秀小字寫著：
不小心多買了一個，送你吧，小帥哥！
這種折疊車帶出門很方便，盛路陽之前見有住校生和家長拉行李時用過，他是走讀生，拉行李自然用不著，但他每月總有那麽一段時間會很忙，驛站那邊就會積攢一堆的快遞盒子，大部分都是洗衣液、清潔劑、沐浴露套裝之類的東西，小部分是文件夾、筆芯之類的文具，偶爾會有衣帽鞋子，他家裏沒有特別結實的袋子可以裝，於是每次搬快遞盒都要被折磨一番。
但從現在開始，他有了小車，一切就都方便極了！
盛路陽將書包放沙發上，給小姨編輯了幾條感恩戴德的話發送過去，小姨回了個“哈哈，不用客氣”，給他發來一張隨手拍的、擺放著很多黑色器械的健身房照片。
鏡頭有些晃蕩的模糊，路過的人都有重影，盛路陽猜測小姨應該在跑步，於是回覆了個“加油”的表情包，沒再打擾。
左右兩邊的小怪獸撐的褲兜臌脹，盛路陽拿出自己的鑰匙串，隨手扔沙發上，一邊去開冰箱準備做飯，一邊給向時州發消息，問那人到底幹嘛去了，他現在急需一個人幫忙打下手。
向時州沒立刻回，秦玉倒突然發來一條消息：
—盛路陽，你真牛逼。
盛路陽挑了下眉。
秦玉發消息不會打句號，發語音就是語音，所以也不會有語音轉文字的那種句號。
秦玉發消息出現句號，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人在惱火，而且在忍耐。
但秦玉從沒對自己發過，哥們兒中說話沒啥分寸的，也就呂彬一個，但那人是純粹的人傻，有時在群裏開玩笑鬧過火了，秦玉被惹到了，才會發諸如“你明天給我等著”、“你牛逼”、“滾蛋行不行”這種句子，最後不忘在末尾添上一個濃墨重彩的句號。
冰箱也被食材堆滿了，肉蛋奶類，綠色蔬菜，還有切好的牛肉片，和處理幹凈的五花肉。兩杯小慕斯蛋糕，一個巧克力草莓的，另一個奶油芒果的，便利貼寫著“考試加油Day1”和“考試加油Day2”。
下層凍著一整層豬肉大蔥餡和一整層的玉米豬肉餡手工水餃，也分別貼了便簽說明，“建議晚餐/熱食”，最下一層放著生雞翅和生雞腿，凍得很僵硬，從上到下，所有食材新鮮幹凈，不多不少，剛好夠他一整周的。
手機震動了下，盛路陽拿出杯蛋糕，坐在沙發上摳出塑料小勺舀著吃。
消息來自向時州：
—正在回去，十分鐘到你家
盛路陽三兩口將蛋糕全部送進嘴，急急地回了句“好”。
再倒回去看秦玉的消息。
向時州回覆了，還答應要來幫忙做飯，盛路陽勉強有心情陪人作妖。
—怎麽了？
秦玉很快回：
—沒事兒
句號又沒了。盛路陽莫名其妙，追問：
—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啊？
—都說了沒事，我感慨一下都不行？
—行吧，你最好真沒事
—嗯
不知怎的，盛路陽從最後這句“嗯”裏察覺出了幾分失落，他沒細究，秦玉本不是愛多愁善感的人，即便真有事兒，過陣子自己也就好了。
蒸好米飯，盛路陽在廚房洗菜，不多時便聽見向時州在門口敲門。
盛路陽懶得動，直接喊：“進來！”
他家密碼向時州都自作主張告訴別人了，現在開始裝謙謙君子不覺得已經晚了麽？
客廳傳來一陣窸窣動靜，還有塑料袋磨蹭聲，根據經驗，盛路陽不用出門，也知道向時州大概在脫書包和外套，回來路上買了點東西，可能是水果，也可能是奶茶。
向時州像個剛下班回來的丈夫，提著一兜水果在廚房門口露面，目不斜視，卻自然而然地融進這間房子裏，他熟練地打開冰箱，將新買的蘋果梨和獼猴桃都放進去。
盛路陽正低頭摘菜，偏臉看他一眼。
向時州擼著袖子，朝他走過來，按老規矩發號施令：“有什麽要洗的切的都放這兒，你先出去。”
盛路陽不肯動，叫他一聲：“向時州。”
向時州將他擠到一邊，先沖了下手，接過他手裏的菜摘著。
“怎麽？”
“我……”喉嚨中急湧出一股勢不可擋的沖勁兒，盛路陽欲言又止。
他眸光熾熱地註視著眼前人，某種難以壓制的情感正在他心底激昂著、沸騰著。他好想抱他、親他，永遠的將他占有，他越來越將這個人視作相依為命的夥伴——不，只有向時州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安寧，無論什麽事，他都想吐露給他聽。
深深一呼吸，盛路陽試圖鼓起勇氣，周遭的氧氣卻突然變得稀薄起來。
他攥緊了拳，緊張地繃著語調：“我、我們在……”
“在什麽？”
“我們在廚房一塊兒待著算了，這樣還快點兒。”心臟劇烈跳動著，盛路陽最終沒能說出口。他覺得自己就像初到高原上的新手，因為從沒對任何人表白過而出現嚴重的缺氧。
低垂的睫毛忽地撲閃了幾下，向時州沒擡頭，動作不停地做著手裏的活兒，“嗯”了聲，說：“隨便。”
“那、那你洗菜，”盛路陽往後退了幾步，尷尬笑著，“我、我先腌肉。”
向時州沈默著沒應聲。
八點半，準時開晚飯。
這次做的清炒扁豆、油燜茄子、爆炒小河蝦、土豆燉肉，還有道冬瓜丸子湯，出鍋時，盛路陽分別給小姨盛了一份，裝在一次性飯盒裏打包好，等著向時州吃完飯帶走。
向時州在另一邊拿了個盤子，動作熟練地切水果。切好後，沖洗菜刀。
水流嘩嘩沖刷著刀刃，他想到什麽，沖旁邊人發表意見：“得再買把刀，葷素兩用。”
“沒事兒，我又不經常做飯，沒那麽多講究。”
“這不是講究，這是最基本的。”
“行，”盛路陽轉頭看他一眼，淺淺笑道，“我聽你的。”
向時州無視對方暧昧的眼神，端著水果從盛路陽背後經過，空出一只手，朝人伸過去。
“扁豆遞給我，我捎出去一盤。”
盛路陽轉過來，將菜遞給他，沒話瞎扯話：“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要牽我手。”
“有病，”向時州頭也不回地走去客廳，“吃飽了撐的牽你手幹什麽。”
“誰知道，我之前也好奇這個問題。”
盛路陽笑望著人遠去的背影，緊跟著也端出去兩盤菜，追著人說：“但我後來又想，人都是血肉之軀，不是銅墻鐵壁，或許誰都曾經發過一些誓，但在踐行誓言的過程中，他又難免會有動搖的時候。”
向時州轉身盯他：“少自戀，沒動搖。”
盛路陽笑瞇瞇一叉腰：“少對號入座了，我說你了嗎？”
向時州懶得理他，故意撞開人肩膀，走向廚房。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這是老招式了，強權又霸道，向時州不滿地皺起眉頭，他轉過臉，對上盛路陽那雙深邃的、早已看穿一切的眼，心裏又開始慌，突然就沒了話說。
盛路陽另一手撫摸過他的眼尾，曲起的指彎在他臉龐上輕輕刮蹭著，語氣柔和了些：“時州，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糾正我上午說過的那句話。”
向時州沒吭聲。
也沒問是哪句，因為盛路陽的每一句話都很該死！
“我的意思是，”盛路陽鄭重其事道，“談戀愛不是我人生的唯一，結婚也不是我人生的必選項，但某人是特殊的，也不止‘有點’特殊，是誰都無法替代的特殊。”
似乎被什麽觸碰了一下，心底傳來花綻開的聲音，亦如午夜裏吹拂過鏡湖面的風，吹皺一池春水。向時州安靜地聽著，良久，他從那人逐字的語調中回味過來，緩緩擡起了眼。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緘默不語時，那眼眸便會說話，猶如淺棕色的透明玻璃，映照出他深藏在心底裏早已泛濫成災的歡喜。
盛路陽有些癡迷地和他對視著，不自禁淪陷進對方眸底浩瀚的星河裏。
這人好漂亮，一塵不染的漂亮，在盛路陽眼裏，他是如初雪般的少年。
盛路陽知道，向時州實際是個不好惹的人，只可遠觀，絕不容褻玩，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心底對這人生出一種強烈的征服欲。向時州冷血的樣子很傷人，有時，他冷冰冰的語言會刺得他心痛，可越是這樣，他越想將這只高傲的天鵝親手折服。
他喜歡看向時州在自己面前低頭，喜歡看他只為自己露出的、鮮為人知的溫柔多情的一面。
盛路陽松開攥住向時州的手，輕輕攬住對方的後腰，他撫在向時州臉龐的手指緩緩滑下，極盡克制地摩挲著對方柔軟泛紅的嘴唇。
他等了會兒，給夠向時州拒絕自己的時間，向時州一動不動，只是望著他，赤裸裸的、著了迷似的地望著他，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
盛路陽笑了。他手掌覆在向時州的後腦勺，將人往自己身前按，然後在他眉心輕啄了一下。
向時州睫毛一顫，在這時忽地閉上了眼，雙臂摟住了他的腰，在他耳邊低語了句“別伸舌頭”。
盛路陽瞬間就瘋狂了。
他猛地將人擁緊，呼吸急促地落吻在懷裏人的臉上。他親吻他的額頭、眉毛、眼睛、淚痣、鼻尖、嘴角……他幾次去觸碰對方的嘴唇，向時州沒有給他回應，他有點失落，卻依舊無法不沈醉在對方身上每一處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肌膚。
兩個人都起了反應。
“時州……”盛路陽也是初次，漲紅著臉，整個人都燒熟了，有點不好意思地問，“要不要去我屋裏……”
向時州身子一僵，忽地擡眼盯他，嗓音異常喑啞，問：“那你有套嗎？”
被人一盯，盛路陽臉更紅了：“沒，我怎麽會有那種東西？”
“你沒那種東西，”向時州突然在他屁|股上狠狠擰了一把，“你他媽要對老子做這種事？！”
“啊！”盛路陽沒忍住一叫，“疼！”
“滾！”向時州興致全無，一把將人掀翻在沙發上，本來要去衛生間解決一下，突然回過頭來，不忘在人小腿上再補一腳：“傻逼玩意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少做夢了！”
盛路陽抱著腦袋，心如死灰地躺在沙發上挺屍。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向時州又變回去了。
一變回去，就很難再變回來了。
盛路陽翻了個身，枕著胳膊，苦苦地思索，不知道等下一次向時州再變乖是什麽時候。
晚飯的氣氛有點尷尬。
盛路陽還想挨著向時州坐，但向時州一臉嫌棄的樣子又令他難以靠近，他只得通過給對方夾菜示好。
向時州不理他，但不挑食，夾什麽吃什麽，吃完把碗一撂，筷子一放，翹著二郎腿，仰身往沙發背上一靠，抱著手機，坐等刷碗。
盛路陽默默扒著碗裏的飯，一個念頭在腦海裏反覆輾轉。
他想問向時州為什麽不讓他伸舌頭，如果他房間裏有那個，他們這會兒會不會都……
但向少爺的暴力指數太高，他怕自己問了會被打死。
盛路陽不是沒打過架，自認絕不會輸給向時州，只是年歲長了，他一般不輕易動手。
初中時候，家裏他爸媽吵架很兇，他媽還逼著他去上輔導班，他成績稍微有點波動，他媽就難以接受，迫不及待打電話找他科任老師、找他班主任詢問近況。
在輔導班也是，他自認為是班裏成績前幾名，沒那麽多毛病，他媽非跟輔導班老板覆盤他，倆人一盤就盤到晚上九點多，等他回到家都十點多了，睡得晚，也睡不好，第二天還要早起，去了學校，每天脾氣都很暴躁，隨便撞上個人都能打起來。
上初二時，他被叫家長的次數尤其多，但這種事他媽嫌丟人，一般都是他爸去。他爸並不將這些小事兒放在心上，來學校也就是走個過場，應付完班主任，再帶他出去下頓館子，吃點兒，再喝點兒。
他爸說，男人不喝酒不行。為了以後他在社會上能混得開，他爸很早就開始在培養他的酒量，經常給他普及一些莫名其妙的“酒文化”。
他爸的常規操作，就是飯桌上當著他面，把辦公室那些他認識的、不認識的老師全都數落一頓。
他爸認為既然他都把孩子送到了學校，打架是在學校發生的，出了事就該歸老師管，老師不負責任，一有事就叫家長，如果家長動輒就扔下工作往學校跑，那他直接在家教育得了，還交學費幹什麽？
有時候，盛路陽覺得他爸說的非常有道理，有時候，他又會覺得他爸有點極端。
為了避免聽他爸的胡言亂語，再加上初三要沖刺中考，他努力克制住脾氣，很少再鬧事。
只有一次，他有節語文翹了課，溜達去學校小門墻根底下等外賣，點了他、呂彬和秦玉三個人的量，差不多是四人份，沒料附近職高的幾個混混翻墻進來找對象，順手牽羊把他外賣給拎走了。盛路陽一開始沒找到人，沒法子只能認栽，結果去食堂一進門，看見那幾個孫子拉著女朋友，一堆男男女女在角落裏拿著他的麻辣燙搞聯誼聚餐，他火氣蹭地就上來了，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把桌子掀了。
鑒於打架的時候說“你們偷我麻辣燙”這句話顯得太掉價了，盛路陽自始至終都沒解釋，看見個男的直接就往死裏揍，雖然不知道誰出的餿主意偷他外賣，但他那天模考剛出成績，比一模退步了二十名，心情差到極致，一眼就相中了人群裏笑最歡、最囂張的那個人，掄拳頭給人打崩了三顆牙。
這種事沒人敢叫老師，職高那幾個人吃了啞巴虧，後來經常放學路上堵過他，盛路陽也不怕，他本來是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主兒，但後來秦玉嫌煩，怕那群混混在他中考的時候搞事，最後拿錢幫他擺平了。
盛路陽天生沒心沒肺，他不輕易動心，也很少對誰共情，即便碰上了類似上次鼻血女生的事，他的驚惶無措也只是怕承擔不必要的責任，而非出於關心同學。但幫過他忙的人——準確點來說，是不計回報幫他忙的人，他會一直放在心上，這也是後來不管秦玉怎麽鬧他、糾纏他，他都沒真正跟人動手的原因。
向時州也一樣。
那人可以罵他、打他，可以出言譏諷他、傷害他，盛路陽本性並無多少耐心，但怒到極處，他也不過是懟幾句，說幾句氣話。
他從沒有產生過反擊，或者跟那人動手的念頭。
當然，向時州這個人，是和秦玉完全不同的存在。
吃完飯，兩人收拾好桌子，向時州走去廚房刷碗。盛路陽聽到水聲，坐在沙發上安靜了會兒，然後趁人不在，飛快地拎過那人的書包，從褲兜裏掏出他一整天想給、但沒找到機會送出去的紫色小怪獸，掛在了向時州的書包拉鏈上。
“幫我盯著他點兒，”盛路陽低頭湊在小怪獸的耳邊，悄聲道，“讓他別再跟那個女生走太近了，還有，別讓除我之外的男生接近他。”
說完，捏著小怪獸的頭，手動將它點了點頭。
“收到，長官！”盛路陽夾著嗓子自導自演，“小怪獸保證完成任務！”
“好的，小怪獸同志……嗯，”盛路陽撓撓下巴，思索著，“我也有一個小怪獸，你們總不能都叫小怪獸吧？”
元寶和旺財已經有人選了，盛路陽沈吟片刻，靈光一閃，決定給他的藍怪獸取名“粥粥”，向時州的紫怪獸叫“洋洋”。
不多時，向時州洗完碗，關掉廚房燈，拎著預留給小姨的飯菜走了出來。
盛路陽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低著頭假裝在玩手機，餘光瞄著向時州的反應。
向時州將飯菜放茶幾上，跟盛路陽打了聲招呼，說了句“我走了，你早點休息”，然後扭頭去拿他的外套和書包。
盛路陽提氣屏住呼吸。
向時州沒走兩步就楞住了。
盛路陽在心裏掐著秒計算，約莫出某人楞住的時間大概長達七到九秒。
不過，等到第十秒，那人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偏頭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照例抓起外套，挎上書包，拎著飯菜，若無其事地離開。
將開門邁出去的那一刻，盛路陽憋不住了。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沖人背影喊：“向時州！我們都那樣了，你好歹說點兒什麽吧！”
向時州故作遲鈍地回頭，挑了下眉：“說點兒什麽？”
盛路陽恨恨地咬了下後牙槽。
是啊，說點什麽？他表白都沒表成功，人家連嘴都不讓他親，他自己該說的話都說不出口，又要向時州說什麽呢？
向時州開口了。
他拎著書包，將紫怪獸那側展示出來，問：“說這個東西？”
“他不是東西，”盛路陽一本正經，“他叫‘洋洋’。”
“陽陽？”向時州噗嗤笑出聲來，問，“哪兒辦的戶口，我怎麽不知道？”
“我辦的戶口，你有意見？”盛路陽無視對方的嘲笑，將自己的小藍怪獸掏出來，跟人介紹道，“這個叫‘粥粥’。”
“州州？”向時州一陣嫌惡，“能不能換個名兒？”
“海洋的洋，白粥的粥，這都不行？”
“……行吧。”
“你私底下也得這麽叫。”
“你能看得到我私底下再說。”
盛路陽爭不過這人，幹脆走去門口，手撐住門框，擋住對方的去路。
“我送你。”他酷酷地說。
向時州翹翹嘴角：“你這是送我還是攔我？”
“親我一下，”盛路陽狂拽酷霸炫地仰起臉，手指點點自己的右臉頰，“你都沒親過我。”
向時州翻白眼：“成天親親親，你是什麽寶貝麽，閑著沒事兒就喜歡找人親你？”
“不親也行，”盛路陽拿出他那句老臺詞，“你加我微信。”
向時州：“……有病。”
“我就有病，”盛路陽破罐子破摔，“反正你就這兩個選擇，要麽親我，要麽加我微信，否則你就別想出這個門。”
向時州無語，說：“那加微信。”
盛路陽登時一喜，立刻掏手機發送申請。
“以後別刪我了啊。”
“不保證，這個要看情況。”
“你再刪我，我就親你。”
“……”
“聽見沒？”
“神經病。”
時隔三個月，向時州終於給他通過了。
盛路陽歡天喜地站到一邊，低頭給向時州改備註，隨口詢問：“你給我備註的什麽？”
“三個字。”向時州走在樓道裏，心裏水靈靈地滾過“傻帽兒”三個字。
“行，那我也給你備註三個字好了。”
向時州扔了句“隨便”，開門進家，消失在樓道。
盛路陽也回屋，背倚著門，笑得一臉蕩漾，將“向時州”改成了“小甜心”。
曾經的消息記錄都沒了，他這次準備開個好頭，於是發過去一條：
—晚安【黑夜】【月亮】【玫瑰】
那人大概在洗漱，沒拿手機，盛路陽等了會兒，沒等到回覆，便放下手機，簡單收拾了下，走到浴室洗澡。
忘記調水溫，冰冷刺骨的水灑落在身上，歡喜褪盡，他神經一緊，突然又覺得，那人很可能嫌他煩，給他設置成了免打擾。
“關心你也是可憐你爸媽不在沒人管，你別太得意。”
腦海霎時閃過這句話。
冷水如雨，淋漓過濕漉漉的頭發，澆遍赤裸的全身。盛路陽低埋著頭，手掌撐著墻，另一手重重地抹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去深究。
他一直分不清向時州對自己究竟是憐憫多一點，還是喜歡多一點，他收到數不清封的情書，絕大多數人都在稱讚他的外貌，少有的人傾慕他的性格——不過那也是假的。他本身並沒有她們幻想出來的那個“男神盛路陽”完美。
他性格實在算不上好，單看這一點，絕不會有女生被他吸引。
從前五官沒長開的時候，討厭他的人比喜歡他的人要多，重新往回看，向時州對他的幫助都是學習生活上的，完全是個好同學、好鄰居。那人偶爾會流露出一點別樣的情愫，可每次很快又消失不見，盛路陽感覺得到，但他從未體會那份感情的深淺。
他不想說一生唯一那種不負責任的話，他也不想過早交出底牌，他生怕自己是那個人萬花叢裏的過客，這樣他會為自己感到悲哀。
一想到向時州脫下校服後是會去夜店獵艷的那種人，他就心梗。
如果沒那麽喜歡他，卻只是剛好不討厭，隨便一個英俊帥氣的男生走過來，說點兒風流輕佻的話，向時州是不是都會接受對方的親吻？
“別伸舌頭”就是向時州眼中“野花”和“家花”的界定標準。
盛路陽懂了。
然後頭更疼了。
他早就知道談情說愛會消耗腦神經。誰說女人心最難猜的？男人的心不也照樣九曲十八彎？
現在想通了，心裏十萬個不舒服，他還不如繼續傻著，難不成自己真要變成那種翹首以盼富家公子隨機來臨幸的怡紅院頭牌嗎？
至少目前為止，盛路陽認為自己在霸占著向時州心裏“頭牌”的位置。
糊裏糊塗洗完了澡，用新吹風機吹幹了頭發，盛路陽不抱任何期待地拿手機回臥室，躺進被窩。
心想著，如果向時州還沒回他，他就再發幾句有的沒的騷擾對方，然後坐等向時州明天見面罵他。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肯持續性地輸出精力去罵一個人，也是一種表達在乎的方式。
盛路陽打開手機。屏幕顯出一條來自“小甜心”的消息。
他嘴角不值錢地咧開，心潮澎湃幾秒，然後格外慎重地將消息點開。
對方回：
—晚安【晴天】【太陽】【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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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秒，漆黑的客廳倏地一亮，天花板上兩盞吸頂燈散發出暖黃溫馨的柔光，將往日昏黑的出租屋照得如同夏季午後的白晝。
客廳四周墻面的蠟筆畫塗鴉也沒了，被人重新鋪的白色墻紙覆蓋住，屋中家具雖然各在原位，但細看能察覺有明顯被搬動過的痕跡。
地面一塵不染，廚房門開著，遠觀一些物品的擺放也被人整理過——不，是他整個家都被人重新布置過、打掃過。
盛路陽關門進屋，發現電視櫃下塞著好幾包未拆封的紙杯。
書包都沒來得及褪下，盛路陽說不上是激動還是難以置信，連忙將家裏所有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
臥室基本沒被動過，只有垃圾桶中的垃圾被收拾走了；客廳陽臺由於昨晚下過雨，紗窗和邊角縫隙都有泥水點，地面上也有幾個鞋印，不出意料全被清理幹凈了；廚房新添置了兩個分別放調料和碗碟的銀灰色置物架，洗碗池後的墻上，新粘鉤掛著洗碗巾；衛生間也一樣。洗臉臺上，他快用完的洗面奶旁邊，放著另一款新的男士洗面奶，抽屜裏還有個新吹風機。
盛路陽從搬來後，沒用過吹風機，他只有在每次用毛巾擦頭發時才會記起這件事，但擦過就忘，平時也想不起來。他沒想到小姨居然細心到這種程度，連他自己都不怎麽註意的吹風機都能想到。
是的，小姨。
今天下午考完第一場，盛路陽沒忍住又跑來二考場找向時州說話，問向時州想吃什麽菜，他晚上給他做頓好吃的補補。向時州跟他說，小姨已經買好肉送到他家了，如果盛路陽回家發現些許遺留痕跡，不用太驚訝。
雖然對向時州把他家密碼告訴小姨這件事感到有些不痛快——專屬二人的密碼沒經他同意就被共享給了第三者，盛路陽還有點向時州在搶占他家庭話語權的感覺，但回家後看到一系列變化，盛路陽態度急轉直上，只覺得小姨是真好。
小姨甚至在玄關處放了輛折疊的小推車，扶手上貼著張便利貼，娟秀小字寫著：
不小心多買了一個，送你吧，小帥哥！
這種折疊車帶出門很方便，盛路陽之前見有住校生和家長拉行李時用過，他是走讀生，拉行李自然用不著，但他每月總有那麽一段時間會很忙，驛站那邊就會積攢一堆的快遞盒子，大部分都是洗衣液、清潔劑、沐浴露套裝之類的東西，小部分是文件夾、筆芯之類的文具，偶爾會有衣帽鞋子，他家裏沒有特別結實的袋子可以裝，於是每次搬快遞盒都要被折磨一番。
但從現在開始，他有了小車，一切就都方便極了！
盛路陽將書包放沙發上，給小姨編輯了幾條感恩戴德的話發送過去，小姨回了個“哈哈，不用客氣”，給他發來一張隨手拍的、擺放著很多黑色器械的健身房照片。
鏡頭有些晃蕩的模糊，路過的人都有重影，盛路陽猜測小姨應該在跑步，於是回覆了個“加油”的表情包，沒再打擾。
左右兩邊的小怪獸撐的褲兜臌脹，盛路陽拿出自己的鑰匙串，隨手扔沙發上，一邊去開冰箱準備做飯，一邊給向時州發消息，問那人到底幹嘛去了，他現在急需一個人幫忙打下手。
向時州沒立刻回，秦玉倒突然發來一條消息：
—盛路陽，你真牛逼。
盛路陽挑了下眉。
秦玉發消息不會打句號，發語音就是語音，所以也不會有語音轉文字的那種句號。
秦玉發消息出現句號，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人在惱火，而且在忍耐。
但秦玉從沒對自己發過，哥們兒中說話沒啥分寸的，也就呂彬一個，但那人是純粹的人傻，有時在群裏開玩笑鬧過火了，秦玉被惹到了，才會發諸如“你明天給我等著”、“你牛逼”、“滾蛋行不行”這種句子，最後不忘在末尾添上一個濃墨重彩的句號。
冰箱也被食材堆滿了，肉蛋奶類，綠色蔬菜，還有切好的牛肉片，和處理幹凈的五花肉。兩杯小慕斯蛋糕，一個巧克力草莓的，另一個奶油芒果的，便利貼寫著“考試加油Day1”和“考試加油Day2”。
下層凍著一整層豬肉大蔥餡和一整層的玉米豬肉餡手工水餃，也分別貼了便簽說明，“建議晚餐/熱食”，最下一層放著生雞翅和生雞腿，凍得很僵硬，從上到下，所有食材新鮮幹凈，不多不少，剛好夠他一整周的。
手機震動了下，盛路陽拿出杯蛋糕，坐在沙發上摳出塑料小勺舀著吃。
消息來自向時州：
—正在回去，十分鐘到你家
盛路陽三兩口將蛋糕全部送進嘴，急急地回了句“好”。
再倒回去看秦玉的消息。
向時州回覆了，還答應要來幫忙做飯，盛路陽勉強有心情陪人作妖。
—怎麽了？
秦玉很快回：
—沒事兒
句號又沒了。盛路陽莫名其妙，追問：
—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啊？
—都說了沒事，我感慨一下都不行？
—行吧，你最好真沒事
—嗯
不知怎的，盛路陽從最後這句“嗯”裏察覺出了幾分失落，他沒細究，秦玉本不是愛多愁善感的人，即便真有事兒，過陣子自己也就好了。
蒸好米飯，盛路陽在廚房洗菜，不多時便聽見向時州在門口敲門。
盛路陽懶得動，直接喊：“進來！”
他家密碼向時州都自作主張告訴別人了，現在開始裝謙謙君子不覺得已經晚了麽？
客廳傳來一陣窸窣動靜，還有塑料袋磨蹭聲，根據經驗，盛路陽不用出門，也知道向時州大概在脫書包和外套，回來路上買了點東西，可能是水果，也可能是奶茶。
向時州像個剛下班回來的丈夫，提著一兜水果在廚房門口露面，目不斜視，卻自然而然地融進這間房子裏，他熟練地打開冰箱，將新買的蘋果梨和獼猴桃都放進去。
盛路陽正低頭摘菜，偏臉看他一眼。
向時州擼著袖子，朝他走過來，按老規矩發號施令：“有什麽要洗的切的都放這兒，你先出去。”
盛路陽不肯動，叫他一聲：“向時州。”
向時州將他擠到一邊，先沖了下手，接過他手裏的菜摘著。
“怎麽？”
“我……”喉嚨中急湧出一股勢不可擋的沖勁兒，盛路陽欲言又止。
他眸光熾熱地註視著眼前人，某種難以壓制的情感正在他心底激昂著、沸騰著。他好想抱他、親他，永遠的將他占有，他越來越將這個人視作相依為命的夥伴——不，只有向時州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安寧，無論什麽事，他都想吐露給他聽。
深深一呼吸，盛路陽試圖鼓起勇氣，周遭的氧氣卻突然變得稀薄起來。
他攥緊了拳，緊張地繃著語調：“我、我們在……”
“在什麽？”
“我們在廚房一塊兒待著算了，這樣還快點兒。”心臟劇烈跳動著，盛路陽最終沒能說出口。他覺得自己就像初到高原上的新手，因為從沒對任何人表白過而出現嚴重的缺氧。
低垂的睫毛忽地撲閃了幾下，向時州沒擡頭，動作不停地做著手裏的活兒，“嗯”了聲，說：“隨便。”
“那、那你洗菜，”盛路陽往後退了幾步，尷尬笑著，“我、我先腌肉。”
向時州沈默著沒應聲。
八點半，準時開晚飯。
這次做的清炒扁豆、油燜茄子、爆炒小河蝦、土豆燉肉，還有道冬瓜丸子湯，出鍋時，盛路陽分別給小姨盛了一份，裝在一次性飯盒裏打包好，等著向時州吃完飯帶走。
向時州在另一邊拿了個盤子，動作熟練地切水果。切好後，沖洗菜刀。
水流嘩嘩沖刷著刀刃，他想到什麽，沖旁邊人發表意見：“得再買把刀，葷素兩用。”
“沒事兒，我又不經常做飯，沒那麽多講究。”
“這不是講究，這是最基本的。”
“行，”盛路陽轉頭看他一眼，淺淺笑道，“我聽你的。”
向時州無視對方暧昧的眼神，端著水果從盛路陽背後經過，空出一只手，朝人伸過去。
“扁豆遞給我，我捎出去一盤。”
盛路陽轉過來，將菜遞給他，沒話瞎扯話：“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要牽我手。”
“有病，”向時州頭也不回地走去客廳，“吃飽了撐的牽你手幹什麽。”
“誰知道，我之前也好奇這個問題。”
盛路陽笑望著人遠去的背影，緊跟著也端出去兩盤菜，追著人說：“但我後來又想，人都是血肉之軀，不是銅墻鐵壁，或許誰都曾經發過一些誓，但在踐行誓言的過程中，他又難免會有動搖的時候。”
向時州轉身盯他：“少自戀，沒動搖。”
盛路陽笑瞇瞇一叉腰：“少對號入座了，我說你了嗎？”
向時州懶得理他，故意撞開人肩膀，走向廚房。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這是老招式了，強權又霸道，向時州不滿地皺起眉頭，他轉過臉，對上盛路陽那雙深邃的、早已看穿一切的眼，心裏又開始慌，突然就沒了話說。
盛路陽另一手撫摸過他的眼尾，曲起的指彎在他臉龐上輕輕刮蹭著，語氣柔和了些：“時州，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糾正我上午說過的那句話。”
向時州沒吭聲。
也沒問是哪句，因為盛路陽的每一句話都很該死！
“我的意思是，”盛路陽鄭重其事道，“談戀愛不是我人生的唯一，結婚也不是我人生的必選項，但某人是特殊的，也不止‘有點’特殊，是誰都無法替代的特殊。”
似乎被什麽觸碰了一下，心底傳來花綻開的聲音，亦如午夜裏吹拂過鏡湖面的風，吹皺一池春水。向時州安靜地聽著，良久，他從那人逐字的語調中回味過來，緩緩擡起了眼。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緘默不語時，那眼眸便會說話，猶如淺棕色的透明玻璃，映照出他深藏在心底裏早已泛濫成災的歡喜。
盛路陽有些癡迷地和他對視著，不自禁淪陷進對方眸底浩瀚的星河裏。
這人好漂亮，一塵不染的漂亮，在盛路陽眼裏，他是如初雪般的少年。
盛路陽知道，向時州實際是個不好惹的人，只可遠觀，絕不容褻玩，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心底對這人生出一種強烈的征服欲。向時州冷血的樣子很傷人，有時，他冷冰冰的語言會刺得他心痛，可越是這樣，他越想將這只高傲的天鵝親手折服。
他喜歡看向時州在自己面前低頭，喜歡看他只為自己露出的、鮮為人知的溫柔多情的一面。
盛路陽松開攥住向時州的手，輕輕攬住對方的後腰，他撫在向時州臉龐的手指緩緩滑下，極盡克制地摩挲著對方柔軟泛紅的嘴唇。
他等了會兒，給夠向時州拒絕自己的時間，向時州一動不動，只是望著他，赤裸裸的、著了迷似的地望著他，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
盛路陽笑了。他手掌覆在向時州的後腦勺，將人往自己身前按，然後在他眉心輕啄了一下。
向時州睫毛一顫，在這時忽地閉上了眼，雙臂摟住了他的腰，在他耳邊低語了句“別伸舌頭”。
盛路陽瞬間就瘋狂了。
他猛地將人擁緊，呼吸急促地落吻在懷裏人的臉上。他親吻他的額頭、眉毛、眼睛、淚痣、鼻尖、嘴角……他幾次去觸碰對方的嘴唇，向時州沒有給他回應，他有點失落，卻依舊無法不沈醉在對方身上每一處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肌膚。
兩個人都起了反應。
“時州……”盛路陽也是初次，漲紅著臉，整個人都燒熟了，有點不好意思地問，“要不要去我屋裏……”
向時州身子一僵，忽地擡眼盯他，嗓音異常喑啞，問：“那你有套嗎？”
被人一盯，盛路陽臉更紅了：“沒，我怎麽會有那種東西？”
“你沒那種東西，”向時州突然在他屁|股上狠狠擰了一把，“你他媽要對老子做這種事？！”
“啊！”盛路陽沒忍住一叫，“疼！”
“滾！”向時州興致全無，一把將人掀翻在沙發上，本來要去衛生間解決一下，突然回過頭來，不忘在人小腿上再補一腳：“傻逼玩意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少做夢了！”
盛路陽抱著腦袋，心如死灰地躺在沙發上挺屍。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向時州又變回去了。
一變回去，就很難再變回來了。
盛路陽翻了個身，枕著胳膊，苦苦地思索，不知道等下一次向時州再變乖是什麽時候。
晚飯的氣氛有點尷尬。
盛路陽還想挨著向時州坐，但向時州一臉嫌棄的樣子又令他難以靠近，他只得通過給對方夾菜示好。
向時州不理他，但不挑食，夾什麽吃什麽，吃完把碗一撂，筷子一放，翹著二郎腿，仰身往沙發背上一靠，抱著手機，坐等刷碗。
盛路陽默默扒著碗裏的飯，一個念頭在腦海裏反覆輾轉。
他想問向時州為什麽不讓他伸舌頭，如果他房間裏有那個，他們這會兒會不會都……
但向少爺的暴力指數太高，他怕自己問了會被打死。
盛路陽不是沒打過架，自認絕不會輸給向時州，只是年歲長了，他一般不輕易動手。
初中時候，家裏他爸媽吵架很兇，他媽還逼著他去上輔導班，他成績稍微有點波動，他媽就難以接受，迫不及待打電話找他科任老師、找他班主任詢問近況。
在輔導班也是，他自認為是班裏成績前幾名，沒那麽多毛病，他媽非跟輔導班老板覆盤他，倆人一盤就盤到晚上九點多，等他回到家都十點多了，睡得晚，也睡不好，第二天還要早起，去了學校，每天脾氣都很暴躁，隨便撞上個人都能打起來。
上初二時，他被叫家長的次數尤其多，但這種事他媽嫌丟人，一般都是他爸去。他爸並不將這些小事兒放在心上，來學校也就是走個過場，應付完班主任，再帶他出去下頓館子，吃點兒，再喝點兒。
他爸說，男人不喝酒不行。為了以後他在社會上能混得開，他爸很早就開始在培養他的酒量，經常給他普及一些莫名其妙的“酒文化”。
他爸的常規操作，就是飯桌上當著他面，把辦公室那些他認識的、不認識的老師全都數落一頓。
他爸認為既然他都把孩子送到了學校，打架是在學校發生的，出了事就該歸老師管，老師不負責任，一有事就叫家長，如果家長動輒就扔下工作往學校跑，那他直接在家教育得了，還交學費幹什麽？
有時候，盛路陽覺得他爸說的非常有道理，有時候，他又會覺得他爸有點極端。
為了避免聽他爸的胡言亂語，再加上初三要沖刺中考，他努力克制住脾氣，很少再鬧事。
只有一次，他有節語文翹了課，溜達去學校小門墻根底下等外賣，點了他、呂彬和秦玉三個人的量，差不多是四人份，沒料附近職高的幾個混混翻墻進來找對象，順手牽羊把他外賣給拎走了。盛路陽一開始沒找到人，沒法子只能認栽，結果去食堂一進門，看見那幾個孫子拉著女朋友，一堆男男女女在角落裏拿著他的麻辣燙搞聯誼聚餐，他火氣蹭地就上來了，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把桌子掀了。
鑒於打架的時候說“你們偷我麻辣燙”這句話顯得太掉價了，盛路陽自始至終都沒解釋，看見個男的直接就往死裏揍，雖然不知道誰出的餿主意偷他外賣，但他那天模考剛出成績，比一模退步了二十名，心情差到極致，一眼就相中了人群裏笑最歡、最囂張的那個人，掄拳頭給人打崩了三顆牙。
這種事沒人敢叫老師，職高那幾個人吃了啞巴虧，後來經常放學路上堵過他，盛路陽也不怕，他本來是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主兒，但後來秦玉嫌煩，怕那群混混在他中考的時候搞事，最後拿錢幫他擺平了。
盛路陽天生沒心沒肺，他不輕易動心，也很少對誰共情，即便碰上了類似上次鼻血女生的事，他的驚惶無措也只是怕承擔不必要的責任，而非出於關心同學。但幫過他忙的人——準確點來說，是不計回報幫他忙的人，他會一直放在心上，這也是後來不管秦玉怎麽鬧他、糾纏他，他都沒真正跟人動手的原因。
向時州也一樣。
那人可以罵他、打他，可以出言譏諷他、傷害他，盛路陽本性並無多少耐心，但怒到極處，他也不過是懟幾句，說幾句氣話。
他從沒有產生過反擊，或者跟那人動手的念頭。
當然，向時州這個人，是和秦玉完全不同的存在。
吃完飯，兩人收拾好桌子，向時州走去廚房刷碗。盛路陽聽到水聲，坐在沙發上安靜了會兒，然後趁人不在，飛快地拎過那人的書包，從褲兜裏掏出他一整天想給、但沒找到機會送出去的紫色小怪獸，掛在了向時州的書包拉鏈上。
“幫我盯著他點兒，”盛路陽低頭湊在小怪獸的耳邊，悄聲道，“讓他別再跟那個女生走太近了，還有，別讓除我之外的男生接近他。”
說完，捏著小怪獸的頭，手動將它點了點頭。
“收到，長官！”盛路陽夾著嗓子自導自演，“小怪獸保證完成任務！”
“好的，小怪獸同志……嗯，”盛路陽撓撓下巴，思索著，“我也有一個小怪獸，你們總不能都叫小怪獸吧？”
元寶和旺財已經有人選了，盛路陽沈吟片刻，靈光一閃，決定給他的藍怪獸取名“粥粥”，向時州的紫怪獸叫“洋洋”。
不多時，向時州洗完碗，關掉廚房燈，拎著預留給小姨的飯菜走了出來。
盛路陽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低著頭假裝在玩手機，餘光瞄著向時州的反應。
向時州將飯菜放茶幾上，跟盛路陽打了聲招呼，說了句“我走了，你早點休息”，然後扭頭去拿他的外套和書包。
盛路陽提氣屏住呼吸。
向時州沒走兩步就楞住了。
盛路陽在心裏掐著秒計算，約莫出某人楞住的時間大概長達七到九秒。
不過，等到第十秒，那人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偏頭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照例抓起外套，挎上書包，拎著飯菜，若無其事地離開。
將開門邁出去的那一刻，盛路陽憋不住了。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沖人背影喊：“向時州！我們都那樣了，你好歹說點兒什麽吧！”
向時州故作遲鈍地回頭，挑了下眉：“說點兒什麽？”
盛路陽恨恨地咬了下後牙槽。
是啊，說點什麽？他表白都沒表成功，人家連嘴都不讓他親，他自己該說的話都說不出口，又要向時州說什麽呢？
向時州開口了。
他拎著書包，將紫怪獸那側展示出來，問：“說這個東西？”
“他不是東西，”盛路陽一本正經，“他叫‘洋洋’。”
“陽陽？”向時州噗嗤笑出聲來，問，“哪兒辦的戶口，我怎麽不知道？”
“我辦的戶口，你有意見？”盛路陽無視對方的嘲笑，將自己的小藍怪獸掏出來，跟人介紹道，“這個叫‘粥粥’。”
“州州？”向時州一陣嫌惡，“能不能換個名兒？”
“海洋的洋，白粥的粥，這都不行？”
“……行吧。”
“你私底下也得這麽叫。”
“你能看得到我私底下再說。”
盛路陽爭不過這人，幹脆走去門口，手撐住門框，擋住對方的去路。
“我送你。”他酷酷地說。
向時州翹翹嘴角：“你這是送我還是攔我？”
“親我一下，”盛路陽狂拽酷霸炫地仰起臉，手指點點自己的右臉頰，“你都沒親過我。”
向時州翻白眼：“成天親親親，你是什麽寶貝麽，閑著沒事兒就喜歡找人親你？”
“不親也行，”盛路陽拿出他那句老臺詞，“你加我微信。”
向時州：“……有病。”
“我就有病，”盛路陽破罐子破摔，“反正你就這兩個選擇，要麽親我，要麽加我微信，否則你就別想出這個門。”
向時州無語，說：“那加微信。”
盛路陽登時一喜，立刻掏手機發送申請。
“以後別刪我了啊。”
“不保證，這個要看情況。”
“你再刪我，我就親你。”
“……”
“聽見沒？”
“神經病。”
時隔三個月，向時州終於給他通過了。
盛路陽歡天喜地站到一邊，低頭給向時州改備註，隨口詢問：“你給我備註的什麽？”
“三個字。”向時州走在樓道裏，心裏水靈靈地滾過“傻帽兒”三個字。
“行，那我也給你備註三個字好了。”
向時州扔了句“隨便”，開門進家，消失在樓道。
盛路陽也回屋，背倚著門，笑得一臉蕩漾，將“向時州”改成了“小甜心”。
曾經的消息記錄都沒了，他這次準備開個好頭，於是發過去一條：
—晚安【黑夜】【月亮】【玫瑰】
那人大概在洗漱，沒拿手機，盛路陽等了會兒，沒等到回覆，便放下手機，簡單收拾了下，走到浴室洗澡。
忘記調水溫，冰冷刺骨的水灑落在身上，歡喜褪盡，他神經一緊，突然又覺得，那人很可能嫌他煩，給他設置成了免打擾。
“關心你也是可憐你爸媽不在沒人管，你別太得意。”
腦海霎時閃過這句話。
冷水如雨，淋漓過濕漉漉的頭發，澆遍赤裸的全身。盛路陽低埋著頭，手掌撐著墻，另一手重重地抹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去深究。
他一直分不清向時州對自己究竟是憐憫多一點，還是喜歡多一點，他收到數不清封的情書，絕大多數人都在稱讚他的外貌，少有的人傾慕他的性格——不過那也是假的。他本身並沒有她們幻想出來的那個“男神盛路陽”完美。
他性格實在算不上好，單看這一點，絕不會有女生被他吸引。
從前五官沒長開的時候，討厭他的人比喜歡他的人要多，重新往回看，向時州對他的幫助都是學習生活上的，完全是個好同學、好鄰居。那人偶爾會流露出一點別樣的情愫，可每次很快又消失不見，盛路陽感覺得到，但他從未體會那份感情的深淺。
他不想說一生唯一那種不負責任的話，他也不想過早交出底牌，他生怕自己是那個人萬花叢裏的過客，這樣他會為自己感到悲哀。
一想到向時州脫下校服後是會去夜店獵艷的那種人，他就心梗。
如果沒那麽喜歡他，卻只是剛好不討厭，隨便一個英俊帥氣的男生走過來，說點兒風流輕佻的話，向時州是不是都會接受對方的親吻？
“別伸舌頭”就是向時州眼中“野花”和“家花”的界定標準。
盛路陽懂了。
然後頭更疼了。
他早就知道談情說愛會消耗腦神經。誰說女人心最難猜的？男人的心不也照樣九曲十八彎？
現在想通了，心裏十萬個不舒服，他還不如繼續傻著，難不成自己真要變成那種翹首以盼富家公子隨機來臨幸的怡紅院頭牌嗎？
至少目前為止，盛路陽認為自己在霸占著向時州心裏“頭牌”的位置。
糊裏糊塗洗完了澡，用新吹風機吹幹了頭發，盛路陽不抱任何期待地拿手機回臥室，躺進被窩。
心想著，如果向時州還沒回他，他就再發幾句有的沒的騷擾對方，然後坐等向時州明天見面罵他。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肯持續性地輸出精力去罵一個人，也是一種表達在乎的方式。
盛路陽打開手機。屏幕顯出一條來自“小甜心”的消息。
他嘴角不值錢地咧開，心潮澎湃幾秒，然後格外慎重地將消息點開。
對方回：
—晚安【晴天】【太陽】【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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